90016与《孔乙己》

梦游太清 · 发表于 2014-4-3 00:44:28

本帖最后由梦游太清于 2014-4-3 01:52 编辑

YY频道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版面上一个总频道，频道下几个女接待，充值会员会陪你玩。
搬砖的人，傍午傍晚散了工，每每花几朵花，买一首歌，——这是两年前的事，现在每支要涨到几瓶蓝，——在频道刷赞，慢慢地听了意淫；
倘肯多花一瓶红，便可以得到一首献歌，或者女接待的几句赞美，做撸管用。如果出到十几瓶红，那就能买一样荤段，但这些顾客，多是穷屌丝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
只有土豪，才能加了个会员，摆一摆谱，慢慢地耍赖。
我从去年起，便在YY频道当主播，紫马说，个子太矮，怕侍候土豪主顾，就在旁边吹吹B吧。穷屌丝主顾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调戏耍人满嘴秽言的也很不少。
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你在那里吹牛拍马，看过吹B是否吹得有分量，吹的有货就刷赞，没货就骂人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灌水也很为难。
所以过了几天，紫马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男接待的无聊职务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在接待频道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紫马是一副凶脸孔，主顾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达蒙P到来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达蒙P是顶着紫砖却不肯刷花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脸有些长；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顶在头上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唉声叹气。因为他昵称P，别人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达蒙P。
达蒙P一到YY，所有抽烟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达蒙P，你的帽子越发的绿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YY主播说，“点一首歌”便排出九朵花。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！”
达蒙P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牛肉粒，吊着打。”
达蒙P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偷牛肉粒不叫偷，牛肉粒怎么能算偷呢？那叫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这些牛肉粒含有猪肉成分”，什么“牛肉酒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，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达蒙P原来也读过书，但由于玩dota辍学，又放了别人鸽子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代得一手好练，便替人家打打DOTA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吃懒做。
代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账号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代练也没有了。达蒙P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YY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花，暂时记在账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频道上拭去了达蒙P的名字。
达蒙P听了一首歌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达蒙P，你当真会打DOTA？”达蒙P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职业玩家也算不上呢？”
达蒙P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牛肉九，神偷9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YY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抽烟，紫马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紫马见了达蒙P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达蒙P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玩过游戏么？”
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玩过游戏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大唐无双有什么职业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不再理会。达蒙P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知道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应该记着。将来当职业玩家的时候要用。”
我暗想我和职业玩家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紫马也从不玩大唐无双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过就一个奶妈吗？”
达蒙P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在频道打了些字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大唐无双有八个职业，你知道么？”
我愈不耐烦了。达蒙P在频道里打字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，邻居论坛水友看到抽烟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达蒙P。他说不准抽烟。水友抽完烟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他的绿帽。达蒙P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绿帽罩住说，“不准抽烟，不要看绿帽。”于是这一群水友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达蒙P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紫马正在慢慢的算账，看了看记录板，忽然说，“达蒙P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朵花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抽烟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去科隆了。”
紫马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偷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偷到神偷9家里去了。他家的东西，偷得的吗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是打，后来喂牛肉粒，喂到后来差点咽气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逃到科隆去了。”“去科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放大家鸽子了。”紫马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
中秋过后，秋风是人气一天比一天淡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顾客，我正无所事事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来一首歌。”
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达蒙P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来一首歌。”
紫马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达蒙P么？你还欠十九朵花呢！”达蒙P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歌要好。”
紫马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达蒙P，你又偷了东西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
他很像恳求紫马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紫马都抽起烟。，不一会，他听完歌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走了。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达蒙P。到了年关，我看到达蒙P创了个YY频道，名叫90016，那里再不许抽烟了